荒诞又有点现实
为什么农村妇女往往是重男轻女受害者,自己最终却变成了实施者?
朱慈
我常站在天花板上思考人生
因为农村有一套相当娴熟的人类女性加工流水线。
它足够猎奇,也足够荒诞。
这条流水线并不从生产开始,而是从怀孕就将驯化发动,前几十年那会儿热衷于请算命先生来预测胎儿性别,以至于我到今天都记得小时候听过的七七四十九口诀。
七七四十九,问娘何月有,减去生母岁,又加一十九,最后看得数,单是公,双为母。
这种提前窥探天机的测算,将直接影响孕妇接下来直到生产前的日子,算出来是男的,立马把你扶到床上,又喊杀鸡又喊杀鸭,算出来是女的,大冬天冷的手哆嗦,都得拿个棒槌在洗衣台砰砰敲洗衣物。
当然,最终是苦尽甘来,还是跌下云端,那还得看生产那一天。
农村人都在哪儿生孩子,那自然是各个乡镇卫生院,条件好点的还能往中心卫生院送一送。
我自认为这里有人类史上关于生育最荒诞的画面,以至于完全可以当作具备黑色幽默的行为艺术来看。
孕妇在屋里受苦,家属蹲守在门外头想给医生打两根烟。
关于性别的答案就在这里即将公开。
众人焦虑地原地踏步,老一辈的安慰女人丈夫,都给菩萨捐了钱的,菩萨会保佑的。
我也不知这菩萨是不是长着喉结,它竟只保佑生男,却不保佑孕妇平安,但还果真有了一丝宗教的唯心崇拜。
等待的过程并不漫长,除非遇到了意外。
啼哭声响了起来,这场煎熬和焦虑也就到了头。
如果是女娃,那现场的情绪简直就如同一锅大杂烩,有尴尬的,有愤怒的,有失落的,还有迷茫与无奈。
当婆婆的眼含热泪,捶胸顿足,嚷嚷着咱家几代都是头胎男娃,怎么到这里就变了呢,造孽啊。
公公一把拽走老太婆,嘴里怒斥着你个闷婆娘还留在这儿干啥,屋里头猪不喂了,门都没有锁。
一唱一和,这是说话的艺术。
娘家人听着这刻薄的话,脸上倒也露出讪讪的尴尬。
对,仅仅只有尴尬。
至于脸色铁青沉默着的丈夫,分辨不出来他的心思,唯有医院的人开始替厕所边上的垃圾桶担心起来,祈求着别把娃儿扔里面又给这地方惹麻烦。
我舅舅就很擅长这样的弃婴抛物线,他大概是个物理学家吧。
而倘若那啼哭是由一位男娃发出来的,那随即到来的狂喜简直就要冲破云霄,以至于你会恍惚间以为这山沟沟是不是八辈子没出过男人了。
这个时候,儿媳妇的辛苦与安危都得到了肯定,娘家人面上有光,婆家人也歌颂着这桩婚姻的成功,就连最吝啬的男人这个时候也得掏点烟钱。
然后就是行为艺术的表演现场。
比方说抱着孩子亲雀儿的,我至今都觉得很猎奇。
而剩下的内容并不需要我在此赘述,女性成长的过程诸位也无需想象,我相信诸位对此有所了解。
我之所以只选择了书写生产的内容,是因为这就是加工线的核心,它足以贯穿一个女人的生命。
哪怕没有文化,也并不聪慧,人类依旧依靠着代代相传的方式,来在农村这个封闭的小社会里创造出了独特的驯养形式。
通过打压女性的家庭权益,否定女性的存在意义,压榨女性的生存空间。
禁止文化的萌芽,杜绝她们的反抗。
在长期低品质的生活下,突然抛给她们一个选择题。
生孩子,只要生了男孩。
这一切痛苦都结束了,就可以享福了,就可以解脱了。
我只能说这样的设计真的相当精彩,那不仅仅是病态的体现,更是几乎没有漏洞的驯养方式。
在封闭不被打破的情况下,女性完全没有独立觉醒的可能。
而经年累月的塑造下,农村女性是否觉得她们被重男轻女所迫害,那已经根本不重要了。
也许她们自认为是老天爷的残忍,使自己成为了累赘,也许她们对压抑的人生心有不甘,但却没有任何办法。
这些都不重要了。
因为她们在这样荒唐的土地上,从被赋予生命的那一刻开始,就被告知将来人生的转折点在何处。
在生产的那天诞下一个男婴。
只有这一个机会,再没别的了。
是她们吃饱了撑着天生就觉得男婴比女婴好看吗,我想应该不至于有这样生而有之的审美,那是因为她们很清楚地知道这是某种能够使自己受益的机会。
这个机会错过了,就没有了。
当然也可以继续生,我见过坚持下去最后诞下男娃的,当然也见过家里四个都是女娃的,说到底还是只有生产这一个机会,你不可能到了四五十岁了还得接着生。
人总是会认命的。
所以诸位明白了吗,为什么会这样。
不是因为农村女性生下来就傻,也不是因为她们生下来就没有良心,是因为她们没有话语权,也没有分配资源的家庭地位,是偏远大山里的更偏远群体。
是因为这是她们在这个封闭的小社会里,唯一可以替自己争取利益和地位的博弈。
明白这一点,诸位才能够知晓那恶性的传承来自于何处。
说好听一点,有些女人并不想生个女娃出来受苦和自己一样,说不好听一点,有些女人害怕生下来的是女娃,让自己悲苦的命运持续一生。
与之到来的刻薄,厌恶,和仇恨。
太多人疑惑着自己的母亲难道天生就喜欢男孩,但其实那本质上只是博弈失败后的迁怒,因为倘若诸位知道有些地方生女娃会被叫作晦气,就能够理解这种博弈失败之后的处境。
而这种迁怒往往会伴随着整个后半生。
搞明白我所说的这个农村权力体系,诸位自然就能够发觉那根源来自哪里,说到底一切的症结,一切个体的反应,终究要回到集体意志所塑造出来的规则下面。
这就像一群每到春天就来跳进油锅里觅食的青蛙,讲直白点跳出去就可以窥见那外界的湖海更有天地。
但打破这样的愚昧,并不是所设想的那样意识觉醒。
你还得对抗其他的青蛙。
那些青蛙被叫做什么,它们叫集体意志。
所以万般如一,打破这些需要太多的勇气和能力,我们可以称呼顺应集体意志的病态为愚昧,但也不用去苛责那样渺小而又脆弱的勇气。
而这篇回答再往下写,诸位就永远看不到了。
就结束在这里吧。
不过我想起我过去在精神病院遇到的中年妇女,她因癔症天天躲在树后面儿掘泥巴,哪怕这是精神病群体的自由放风时刻,这也是很古怪的一种抽离。
我问过她在干什么,她说她在开挖挖机。
这种荒诞暂不引人发笑,因为我又问她开挖挖机干嘛。
她的回答极具幽默。
她说,她得帮女儿掘了老家的地基。
发布于 2023-11-21 19:01